星云大师:要利用零碎的时间
发布时间:2015-05-07 09:05:50 来源:本站整理 作者:

我十二岁出家之后,就进入佛学院念书。我的同学都是高头大马的成年人,在年龄上、在思想上就差了一截,最困难的还是面对艰涩的佛学名相,让我最为头痛,每次上课,我都是在如聋若哑,不知所云中苦苦捱过。

有一天,海珊法师大概看我们不知道如何用功,语重心长地向大家说道:你们要会利用零碎的时间啊!这句话如同晨钟暮鼓般,给我很大的启发。我数十年来,分秒必争,不但学业得到迅速的进步,甚至许多心愿、事业也都是在零碎的时间中完成。利用零碎的时间这句话也就成为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法语之一。

其实,人的一生,即使能活到百岁高龄,为了生活上的需要,也不得不将时间分割成零碎片断,例如,我们有时需要吃饭,有时需要睡觉,有时需要处理公务,有时需要办理私事。为了吃一餐饭,就得花时间去想菜单、买菜、洗菜、烹煮、洗碗,即使自己不动手,上馆子去吃,也得要花上时间走上一段路,还要找座位,点菜单,等著侍者将饭菜端来。为了睡觉,我们得时常打扫房舍,整理床铺,有时候躺下来,还会辗转反侧,无法立即成眠。吃饭、走路、睡觉,其实并不一定是自己心甘情愿要做的事情,却是每个人生活上不可或缺的事情。在我们短暂的生命旅途中,如果将每天吃饭、睡觉、走路、上厕所、洗澡的时间全部扣除,还剩下多少时间呢?即使人生还有数十寒暑,如果除去嗷嗷待哺,懵懂无知的幼年,及垂暮多病,心力交瘁的老年,真正能够发挥智慧,奉献社会的时间,还剩多少时间呢?所以人生的时光,少得有如海中之沤,水中之泡,实在是太有限、太短暂了。既然时间零碎是生活中的一项事实,懊恼无用,我们必须正视这个问题,进而善用它,将它转化为一股激励向上的力量,实现我们的理想,创造我们的事业,集合诸多零碎的时间,成为整体人生,如此也就庶几无愧于难得的人身了。

我回想自己一生当中,光是为了等车子、等客人、等上课、等开会、等吃饭,就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后来我发觉:被人等待固然是一种残忍的行为,学习等待却是一种至高的艺术,所以我自己除了保持守时守信的习惯之外,也喜欢利用等待的零碎时间,计画做事的先后程序、考虑人我的彼此关系,甚至思考文章的内容铺排、佛学上难懂的名相,或回忆读过的名著佳作等,如此一来,不但培养我集中意志的习惯,也增进我从闻、思、修进入三摩地的能力。

回忆在四十多年以前,我曾经坐煤矿小火车去台北县菁洞坑弘法,途中在一座不知名的小站上,火车突然停止不走,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发动的迹象,车上的乘客无不焦急地来回走动、探问,我觉得因缘既是如此,何不平心静气地做些事情。就在人来人往的车厢里,我反覆思惟,很快地完成了一篇腹稿,半个小时之后,火车启动。到了菁洞坑下车,我再度利用弘法空档的零碎时间,将刚才所思所想的一挥而就,这就是《今日佛教杂志》的发刊词——〈我们的宣言〉。

由于我懂得利用零碎时间,订计画、想办法,所以,无论是坐火车、坐汽车、坐飞机、坐轮船,无论要花费多少钟点,路程多么曲折辗转,我不但从未感到时间难捱,反而觉得是席不暇暖的弘法生涯中最大的享受,所以我常常自豪地告诉别人:公路、天空是我的床铺,汽车、飞机是我的餐厅,一本书和膝盖是我的书桌,一只笔是我所有的动力。所以过去几十年,我南来北往,乃至国内外来回,一点都不觉得浪费时间,甚至觉得零碎时间也不够用。记得有一次在华航飞机上,曾在翻阅杂志时,见到张岳军先生的大作,里面佳句不断,明知即将著陆,还是不忍释手,终因时间不够,无法看完,下了飞机之后,只记得刚开始的一句是人生七十才开始,其它内容已不及阅读,不免遗憾万千。高希均教授的感人大作〈八张飞机票〉也是在飞机上看到的,但也因为匆匆一览,现在回想内容,也记不清楚了。直到现在,我每次只要一上飞机,就赶紧阅读书报杂志,恨不得一口气全都看完,以致于到达忘我的境界,深深感念到经中所谓的闻所成慧,思所成慧,修所成慧,是多么奥妙的哲理。原来,听闻不足,必须补于思考;思考不足,必须补于实践。而思考的训练、修行的实践,都必须靠永恒持续地精进不懈,其中,零碎时间就是我们用功的最好时刻。

例如,我在佛学院就读的时候,为了遵守海珊法师那句要利用零碎的时间,无论是扫地、司水、典座、行堂、洗碗等,我都保持正念,思惟观察,或者替常住或别人设想,因为身体虽然劳动,头脑却不会受到影响,所以我看起来好像整天做事,没有读书,但总能考得高分,令人羡慕。

五十多年前,我刚来台湾的时候,每天清晨为寺院拉车采买用品,一路上,一句观世音菩萨的圣号陪伴著我,让我忘却了是非人我、称讥毁誉,每天悠游在法海之中,因此无论什么难事加身,都不觉得辛苦。后来我南北弘法,常常坐在公车或火车上,一根根的电线杆、一畦畦的稻田也都化为我称念阿弥陀佛圣号的念珠,飞扬在宇宙虚空之中,偶尔竟也能到达念而无念,无念而念的忘我境界,我发现诸佛菩萨不但在我内心的深处,甚至法身也在山河大地、鸟叫虫鸣里彰显无遗。

近三十年来,法务倥偬,但即使在坐困卧眠的零碎时间里,诸佛菩萨的圣容仍在我脑海里盘桓不已,诸佛菩萨的圣号仍在我耳际中荡漾回旋。我始终觉得:如果生活中没有了零碎时间,就好像画满一纸的国画,缺少了生命的张力与美感。

我最初尝试以文字弘扬佛法时,常常镇日思惟,搜索枯肠,甚至挑灯夜战,伏案终宵,也不见得写出什么东西,但往往在走路、等人的零碎时间里,却能触景生情,灵光乍现,产生许多意想不到的神来之笔,最初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我仔细回忆往事,才明白时间或久或暂不是学习的绝对要素。

一九五七年,我住在新北投普门精舍,印象中云光山色,花树婆娑。像我曾经花了一个暑假,一、二个月的时间,读完蔡东藩先生四十册的《中国历史通俗演义》,但是到头来什么也记不得,只觉得他对佛教不友善,也不是议论公正的历史学家;四十年前,《中央日报》连载的武侠小说,如卧龙生的〈玉钗盟〉,诸葛青云的〈护旗〉等等,多年以来,都是我晨间阅报先读为快的作品,但是到现在,竟然一点记忆也没有。十年前,尽管朋友们推荐我读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像《神雕侠侣》等,而且我也曾在香港和金庸先生晤面畅谈,但是由于我怕记不起那许多每天不吃饭、不谋生,只在刀光剑影中来去挥舞的侠女勇士们,所以想想还是不去接触也罢。反而四十多年前的同道、信徒,即使只花了一、两分钟零碎的时间,见过一次面,到今天,不但他们的名字我都能叫得出来,而且谈话的内容、事物的背景,也都历历在目,难以忘怀,可见心念上的东西不一定要花长久的时间,佛教所谓的一念三千胸中法界,诚乃不虚之言也。

二、三十年前,电视播放保镖西螺七剑等连续剧,我也跟著大家好奇,凑热闹,如此持续数月之久,可是到现在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当时有一个小女孩跟著母亲来寺院煮饭多年,法师们才刚讲过的佛门人物故事,再问她人名、内容,她都一概不知;但只要信徒们一提到李璇、白嘉莉、欧阳菲菲等演艺人员,她却能如数家珍,津津乐道。这也说明了每个人的根器不同,心思著力的方向不一,就会在八识田里种下了不同的种子,所以花时间的长短,不是成事的原因。

一九四五年,我到焦山佛学院继续学业,因为焦山位在扬子江中心,所以每天药石〈晚斋〉过后,总喜欢走到门外沙滩上散步,一走数里之遥,因为面对那一望无际的江水,思绪就好像波波相继的浪潮般,从远处拍岸而来;起伏的念头也如同暮霭返家的帆船般,不断驶进心中的港口。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我虽无王勃〈滕王阁序〉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佳句,但也偶有小诗习作登在新江苏报上,对我日后从事佛教文艺创作,不无鼓舞。数十年后的今天,厕所文学、马路文学、会议文学流行于世,有人说那是胡思乱想下的产品,我却觉得如果在零碎时间里,能用正念对治妄念,未尝不是好事;当然最高的境界,是以无念对治正念,但何其难也!

一九五二年开始,我驻锡宜兰,每天总有一些青年们喜欢来到寺院里听经,他们问我:青年在佛教里能做些什么事情?于是,我开始教他们利用零碎的时间,作纸人、画连环图。我们每天就骑著脚踏车,带著这些纸做的道具,到乡村的露天广场里,一面采取通俗方式说法,一面以玩纸戏、放幻灯片来作辅助,结果往往吸引了许多人前来闻法,这在当时佛教不普遍的年代里,真是莫大的鼓励。我们每天骑著脚踏车,带著抖擞的精神前往各乡村邻里布教,总能载满法喜的心情返回寺中。有一天,在归程时,看到朦胧的月色,我突然心有所感,回到寺院寮房,赶紧拿出纸笔,就著微弱的灯光,写下弘法者之歌,由于颇受佛教青年的欢迎,更鼓舞我创作佛教圣歌的兴致,像后来的西方祈求钟声甘露歌菩提树伟大的佛陀快皈投佛陀座下青年佛教的歌声佛光山之歌信心门之歌佛教驱邪总动员佛化婚礼祝歌等等,也都是我在零碎时间酝酿思惟,而后一气呵成的作品。其中最令我难忘的,是有一次应邀到新营高中主持佛学讲座,当汽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时,偶然一刹那间,心中灵光一现,忽然赞颂三宝的词句全都涌现在脑海里,我立即请同车的慈惠替我记录下来。那就是现在海内外佛教典礼集会时,大家经常唱的三宝颂

最初,我经常为频繁的讲演所苦,但既然答应了别人,就得全力以赴,于是拿出利用零碎时间的全副本领,不敢稍懈,后来竟能驾轻就熟,无论是临时的开幕致辞,即席的餐前开示,我总能在数秒之内,脱口而出;一天数场的讲话,同时进行的会议,我也可以在几分钟之内预先想好说词。破土、落成、开光、启用等的法语,内容不一,有时是为寺院,有时是为商店,有时是为机关,有时是为住家,我经常都是抵达目的地的前一刻,在车上打好腹稿;法会、活动的祝祷、祈愿,对象不一,有时是青年,有时是妇女,有时是幼童,有时是老人,我也往往都是到了会场,和客人寒暄之后,才赶快去思惟组织。我发觉刚开始练习利用零碎时间的时候,片断旳思想就如同水滴透过石缝般,最初是”……,一点一点地流出来,时日一久,自然就会凿穿石壁,形成一道清流,如银瓶泻地般宣流不止;而众生本具的佛性好比包裹在层层弹壳里的炸药,只要善于利用零碎时间,让正念的引信保持干燥,不被妄念欲水所沾湿,一旦因缘具足,点燃火花,总能产生很大的引爆力量,将内在的潜能全部发挥出来。

佛光山开山时期,每周有许多善男信女组团朝山,救国团青年教师也经常来此聚会,虽然每次前来的客人、团员都不同,即使讲的是同样的内容,也不致让人有重覆的感觉,但是我感到自己身为负责人,又是大家的师父,理当采取不同的题裁以身作则,才能教育担任知客的徒众、职事们,只是那时我既要兼工,又要教书;既要计划,又要筹款,整天从早忙到晚,连阖眼都成为奢侈的休息,遑论刻意去思考开示的纲要,还好我过去习于利用零碎时间构思取材,所以每次从东方佛教学院的宿舍走往朝山会馆,在经过宝桥的路上时,俯瞰池中碧波荡漾、鸢飞鱼跃的景象,往往引发无限的感触。像你好我坏,你对我错,你大我小,你有我无对自己不忘初心,对国家作不请之友,  对朋友不念旧恶,对社会不变随缘见面三句话,相逢应问好,交谈应微笑,口角一回合”……,都是在那一段宝桥的路上想到的题裁,我深深感到古德所云大块假我以文章固非虚言,但也要吾人肯在零碎时间上多下功夫,才能把握其中的妙义。

我每次主持三皈五戒的时候,因为平日习于利用零碎时间,头脑从来未停过,即刻就会发现这里不如法,那里不对劲,无奈台上台下的徒众,不能和我相应,只有双眼一阖,告诉自己:著急没有用,一切随缘吧!就在这闭目的零碎时间里,我也经常福至心灵,想到许多深入浅出的辞句,在开示时收到很大的效果,例如:我教大家称念我是佛,并开示我是佛的观念,总能让皈依者立即明白学佛的意义,而得到点头、鼓掌的回响;我告诉大家:皈依佛,是为自己的心建造发电厂,点亮心灵的灯光;皈依法,是为自己的心建造自来水厂,储蓄甘露法水;皈依僧,是为自己的心田开发良田土地,长养菩提花果。结果也能令大众皆大欢喜,本来是观礼的人,往往在听完开示之后,也发起菩提心加入受持三皈五戒的行列。可见只要我们肯用心利用零碎的时间,无论睁眼、闭眼,都能洞悉世事,获得法益。

佛光山三十周年庆时,数项活动同一天举办,先是心定住持晋山典礼,又是功德主会,我既要招呼信徒,又要接待贵宾,没有片刻休息,直到下午举行封山典礼时,我坐在不二门前的法座上,才发觉脑中一片空白,还好省长宋楚瑜先生即将莅临,就在他的直升机在天空中盘旋,准备著陆时,我想到了四句法语:

封山,封山,常住责任一肩担;封山,封山,慈心悲愿永不关;

封山,封山,菩提花果处处开;封山,封山,弘法利生希望大家一起来。

这四句法语虽然是我在片刻等人的零碎时间中及时想出,看似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却是我长久以来利用零碎间,思惟法义,观察世事,提起正念,修持不懈的心得感言。

我不仅文稿、讲辞经常是在零碎的时间里迅速完成,有些活动的举办也是在零碎的时间中偶发的感想,像慈悲爱心人运动并非多年的计画,而是在阅读报纸时,获悉白晓燕命案等重大刑案连续发生,突然想到要举办一个持续的活动,以唤醒大众对于心灵净化的觉醒,随即在中华佛光总会的理监事会议中提出,获得全力支持,遂能顺利推出。佛牙刚从印度、西藏,途经泰国,迎奉回台湾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要发起三好运动,可是当恭迎佛牙法会进行到一半,连副总 统起身讲话,我看到台下万千的群众,不禁心有所感,所以不揣冒昧,延请副总 统连战先生和行政院长萧万长先生共襄盛举,不意竟蒙获首肯。所以,大家不要小看这短短的零碎时间,只要运用得恰到好处,不但能自我受益,也能成为福利群伦的关键所在。

今日的时代,随着科技的进步,操作简易的机械虽然取代了程序繁复的手工,但奇怪的是,人类的忙碌却未见其减,反见其增;人类的快乐则未见其增,反见其减。究其原由,不外是因为许多人一味地忙于比较、计较,以致于将自己逼到精神的死角里去,社会的乱象也因而频生不已,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够善于利用零碎的时间,提炼自己的思想,提升心灵的升华,相信不但个人能拥有积极进取的人生,整个社会也能臻于幸福美满的境地。